房間裡一片沉靜,只有時鐘微微發出齒輪轉動的聲響,在靜謐的空間中顯得特別清晰。

時針指著數字五。黎子泓瞥了眼時間,自書桌前站起身,稍微伸展身體,走至窗邊拉開單色調的窗簾。

濛濛亮光灑進室內,然而仍比不過書桌上那盞明亮的檯燈。

快要天亮了。

……他又不小心看公文看了整夜。

最近事情特別多,黎子泓已經有三天沒有躺到床上好好睡覺了。

稍微整理下公文,望著平整幾乎毫無皺摺的床鋪,他嘆了口氣。

他決定還是趴在桌面休息就好,以免一睡不醒。

畢竟,兩三個小時之後又得上工。

就這樣,他閉上眼,跌入深沉的睡眠中。

 

 

再睜開眼,天光已經大亮,刺眼的陽光從他忘記拉上窗簾的玻璃窗照射進來,而吵雜的手機鈴聲毫不留情地將他叫醒。

七點整。

他摸索著將手機抓過來,毫不意外螢幕的來電顯示是自己那多年的損友。

「喂。」

「哈囉,我最敬愛的前室友,看看窗外,今天又是個美好的早晨,陽光燦爛、微風徐徐,是個適合度假的好日子……」

黎子泓面不改色地聽完對方一連串的廢話,慢條斯理地回道,「我沒空。」

「欸,幹嘛這樣,我都還沒說要做什麼,怎麼就拒絕了呢?」嚴司悻悻然地說,「不過我也知道你大概沒空啦,我犧牲了美好寶貴的假期,幫學弟代班,所以你等一下還是會看到我,怎麼樣?我這為朋友兩肋插刀的行為,有沒有很感動?」

聞言,黎子泓倒是皺起眉頭。

「你有假幹嘛不休息?」

「唉,我怎麼能拋下老大跟你在這邊辛苦工作,自己跑去找樂子呢?」嚴司頓了下,才說,「今天早上有人報案,眷村那邊有具男屍,老大他們已經先過去了。」

……像這種重要的事情,不是應該先講嗎?

揉了揉眉間,黎子泓有點無奈。

「知道了,我馬上過去。」

 

 

「這種程度的,至少兩天以上,」嚴司就各方面觀察之後下了結論,拍掉手上的泥土,示意其他人可以將屍體從草叢中抬出來,「沒有外傷,嘴邊有泡沫的痕跡,很有可能是中毒……回去做過毒物檢測之後才曉得。」

「附近沒看到什麼可疑的藥品或食物。」虞夏將現場繞過一圈之後,皺著眉說道。

「嗯,所以這裡滿有可能只是棄屍地點,不是第一現場,」關於這無疑是讓員警們工作量倍增的事實,嚴司故作同情地嘆口氣,很順地將手肘擱在來人的肩膀上,「你說是吧黎大檢察官。」

拍掉對方的手,才剛掌握狀況的黎子泓看向虞夏,「死者身上有可以辨認身分的證件嗎?」

虞夏搖搖頭,有些煩躁,「沒有皮夾或錢包什麼的,只有一張紙,上面寫著讓人莫名其妙的句子。」

正想開口問是什麼句子的黎子泓,卻被扛著擔架搬動屍體的兩名員警打斷。

「老大、抱歉,借過一下喔!」

他與虞夏稍微往後退了幾步,讓出路來。

當屍體經過他面前時,為尊重死者而蓋上的白布向下滑開了幾吋,露出發青帶著褐色斑點的面孔。
只是驚鴻一瞥,驚詫的情緒閃過黎子泓的臉。

他伸手停下抬著擔架的兩人。

「等一下。」

伸手拉開白布,黎子泓與男性空洞無神的雙眼視線相交。

「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?」嚴司疑惑地問道。

「虞警官……你剛剛說,紙條上面寫了什麼?」黎子泓有種不祥的預感。

「喔,那個啊……上面寫著,你必定會為自己的謊言付出代價。」

那瞬間,黎子泓似乎看見男性已經僵硬的嘴角,上揚了些微弧度。

像是在嘲笑他一般。

「喂、喂,你發什麼呆?」拍拍黎子泓的肩膀,嚴司神奇了,他這個一板一眼的前室友,什麼時候居然會在現場恍神,這人不是即使作息再不正常,遇到公事也絕不馬虎的人嗎?

「……沒什麼。」黎子泓這才回過神,將白布蓋回死者臉上。

「你們幾個動作快點,記者等一下就來了,」虞夏不耐煩地催促其他人,一面轉頭問兩人,「你們要不要先走?」

這個地方雖然是廢棄的眷村,然而經過政府有心的包裝推廣,也變成有點名氣的觀光景點,平常總會有三三兩兩的遊客,假如被看到,記者蜂擁而至也是早晚的問題。

依他的經驗,碰上記者都不會有什麼好事。

聞言,幾名員警的速度紛紛加快。

「嗯,也好。」看現場好像差不多了,黎子泓決定先回辦公室處理其他事情。

離開之前,他遲疑了一下。

「……先查查看,陳旭這個名字吧。」

 

 

因為黎子泓的一句話,原本說不定要排一星期以上去做指紋檢測或DNA鑑定的無名屍,就這樣確認了身分。

沒有腐爛得很嚴重的屍體,與檔案照片對照,無疑是同一個人。

「初步判斷死因是氰化物中毒,攝入的量並不是很多,應該是跟著食物進到死者體內的……前室友,你有在聽嗎?」嚴司伸手在黎子泓眼前揮兩下,深深感到友人今天非常不正常,先是在現場恍神,現在跟他討論案情時又離魂,他可以發像是這輩子都不捉弄虞因這類的毒誓來打賭,事情絕對不單純。

從沉思中驚醒的黎子泓自覺失態,有些歉意,「我精神不太好……抱歉,你剛才說什麼?」

「前室友,你怪怪的,吃錯藥嗎?」左右打量對方一會兒,嚴司很認真地給出良心的建議,「以醫生的身分給你忠告,別人的藥不能亂吃,不然可能會精神錯亂喔。」

「並沒有,我只是補眠的時候被吵醒而已,」斜眼看著某位精力旺盛的法醫,黎子泓往後靠上椅背,「你到底要不要講?」

聳聳肩,嚴司也很乾脆,「既然你精神狀況不好,那我直奔重點好了。」

他從口袋拿出一個設計簡單大方鑽戒,啪地放在黎子泓面前的桌上。

「這個,是你前室友我送你的禮物。」

某人非常豪氣萬千地說。

黎子泓看著鑽戒,沉默了。

 

 

嚴司還是趕在黎子泓的臉黑到底線之前把事情交代清楚了。

鑽戒是從死者的胃裡取出來,而分析胃液其他成分,陳旭生前最後吃的食物是蛋糕,氰化物應該就是摻在那其中。

至於戒指是怎麼跑進他的胃裡……

「看形狀尺寸應該是女戒。」嚴司研究了很久。

「一般來說,這種狀況滿多都是情殺,」忙完手邊事情之後也跑來參與討論的虞夏推測,「先來調查陳旭有沒有論及婚嫁的女朋友好了。」

「說的也是,誰會吃飽沒事幹把戒指塞進嘴巴裡呢?很得不償失耶,拿去退貨或者典當說不定還比較划算。」嚴司為嫌犯感到可惜,人嘛,在失去理智的時候總會做出一些不利於自己的判斷,像現在這樣,不但損失一筆錢,戒指還被拿來當作證物。

「不過,你怎麼會認識死者?」習慣性忽略嚴司的廢話,虞夏朝黎子泓丟出問題。

在現場的時候他就很想問了,只是當時礙於手邊有工作,加上黎子泓先行離開,才沒有開口。

只看一眼死者的臉就認得出來,還是已經有些腫脹變形的臉,看來對死者應該不陌生。

安靜了下,黎子泓在心中衡量這件事對案情多少有幫助,決定稍微交代始末。

他緩緩開口陳述。

「陳旭是我剛考上檢察官不久,其中一件案子的關係人,當時他的姊姊陳瑩被發現陳屍在同居男友家中,胸前插著水果刀,」他頓了下,回想當時的情形,「那個時候……在案子剛開始的時候,陳旭就十分誠懇地跑來拜託我,一定要將那個傷害她姊姊的社會敗類抓進去關。根據陳旭的證詞,陳瑩時常被男朋友打,再加上水果刀上頭只有男朋友的指紋,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認定那名男子是兇手。」

「可是?」通常這種陳述之下,都會有條但書。

「因為現場有很多疑點,我後來又重新調查了一次,種種證據反而證明了嫌犯的清白,」揉了揉眉心,黎子泓語帶疲倦,「事實是,陳瑩在男友的施暴之下抓狂了,她設計好一切,將現場布置得像是她與男友吵架過後,對方失手殺了她的場景。」

「所以說,陳瑩是自殺?」虞夏大致理解了。

「是的,這對陳旭來說無非是個打擊,傷害自己姊姊的兇手非但可以逍遙法外,甚至還被告知姐姐是自殺……結案的時候,他情緒失控,跑來我的辦公室對我大吼大叫,認為我欺騙他、辜負了他對我的信任。」

黎子泓可以理解對方的心態,因此並沒有跟他計較這件事情,畢竟當初入行的時候他就了解,做這份工作每天都會得罪許多人,如果被罵一次就心靈受創,那他乾脆直接辭職不幹了比較好。

只是當年他還年輕,經驗有些不足,在處理與像這樣情緒不穩定的人交涉的部分,並不是太恰當,講話與態度可能都讓對方覺得更不爽,黎子泓總是有些抱歉的。

或許就是因為如此,他才會一看到陳旭,馬上就認出他的身分。

嚴司觀察著黎子泓沒什麼表情的臉,偏頭思考了一下。

「我說前室友,你該不會吃飽撐著,把他的死歸咎於你吧?我說人生在世不要這麼愛搶著負責任比較好耶,再說他如果要死幹嘛選現在?」

在看到戒指之前,原本其實真的這麼想的黎子泓沉默了會兒,「總之,先從陳旭的女友開始調查吧。」

 

 

虞夏確定調查方向之後,就像急驚風似地離開了,依照他的辦案效率,大概很快就會有結果。
說不定稍晚就會聽到他破案了。

「話說回來,你還待在這裡做什麼?」黎子泓挑眉,望著眼前悠閒自在的友人,對方很自動自發地跑去買了冷飲,又跑回來十分愜意地拉開椅子坐下,敢情是把他這裡當作咖啡廳了嗎?

「有免費的冷氣吹,我幹嘛還要跑回去呢?反正現在也沒屍體讓我切啊,」嚴司非常理直氣壯地說,偏頭想了一下,決定開導個性過分認真的自家前室友,「人生要活得輕鬆一點比較好喔。」

「你是輕鬆過頭了吧?」冷冷地瞥了眼對方,黎子泓有時候很難理解當初自己怎麼有辦法忍受他當四年的室友。

「嘖,陳旭那傢伙絕對沒有認真去認識你,像你這種個性認真的傢伙,說不定從出生到現在都沒說過謊,怎麼當騙子啊?」嚴司覺得自己超級中肯的,他前室友那種嚴謹至極的個性,怎麼看都是天生的。

「誰沒說過謊?有時候善意的謊言在很多方面都是必需的。」黎子泓淡淡地反駁,雖然作他這行難免會得罪很多人,但如果可以,他還是會盡量圓融地處理。或者是,在人際關係的經營上,也多少會說一些言不由衷的話吧。

「是嗎?」嚴司有點難想像那個畫面……自家友人即使說謊,大概也是認真到讓別人察覺不出來是謊言,很適合去當職業詐騙集團耶,他好奇了,笑笑地隨口說了句,「舉個例子來聽聽?」

其實嚴司只是鬧著玩而已,並不指望對方真的會理他。

沒想到忽略過無數嚴司不正經的話的黎子泓思考了一下,竟然開口────

 

「阿司,我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。」

 

嚴司愣住,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。

「喂,慢著……你剛剛是在說謊嗎?」

「你說呢?」對方回他不冷不熱的一句,之後便埋首公文,沒有要再理他的意思。

嚴司突然有種被反將一軍的感慨,玩笑真的開不得啊開不得……

然而他沒有發現,黎子泓帶著淡淡的微笑。

說不定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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